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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界白色巨塔

   作家哈金稱讚「這部才華洋溢的小說,展現的是實驗室和研究者的世界,對我們來說看似陌生,但那卻是一個與我們的存在、我們犯的錯誤與脆弱之處息息相關的世界。一頁接著一頁,故事閃現著洞見,直指人性心理與人際關係的複雜幽微之處。雅麗嘉•古德曼寫來有如一代大師。」

  在《直覺》中,古德曼將場景設於麻州著名研究機構,周圍環繞著哈佛大學與麻省理工學院,書寫高風險、高壓力的實驗室故事,透過彷彿偵探般的筆法,呈現科學界的高度競爭、追逐名利、爾虞我詐的內幕,宛如科學版的「白色巨塔」。

  知名癌症醫師山迪和腫瘤學家瑪莉安共同主持一個實驗室。山迪長袖善舞、老謀深算、爭名逐利、未達目的不擇手段,而瑪莉安則是凡是講求精準、剛正不阿、才華橫溢,實驗室正因為她而不斷有科學研究的進展。另外,實驗室有多位渴望獲得突破的博士後研究員,包括少時了了但苦無進展的克里夫、年近四十仍希望成為優秀女科學家的若冰、來自中國期盼在美國掙得一片天的范言,以及多位資深的技術員。

  山迪和瑪莉安主持一項癌症研究計畫,但研究經費即將告罄,而新的補助遲遲沒有著落。就在這時候,他們指導的博士後研究生克里夫的實驗成果突飛猛進,似乎可為治療癌症提出新方向,眾人彷彿絕處逢生,士氣大振。然而克里夫的同事和女友若冰卻懷疑他有造假之嫌。當她把心中想法公諸於世,隨之而來的調查竟然引發一場風暴,召來了嗜血的媒體、利用機會出風頭的參議員、甚至特勤局都出動調查造假真相……這一場沒有人料想到的大風暴,永遠改變了實驗室每個成員的生命……

  雅麗嘉•古德曼運用非凡的洞察力、才華洋溢的手法,深刻描寫錯綜複雜的職場倫理、科學家的熱忱與困境、渴求成功時的道德衝突,把每一個主角刻劃得栩栩如生,情節更是緊張懸疑,絕對是一本令人難忘的精采小說。
天才作家-雅麗嘉•古德曼
  雅麗嘉•古德曼是美國極受矚目的新生代作家,她的崛起有如一道閃亮的彗星,在極短暫的時間內便綻放出最璀璨的光華。1989年,古德曼自哈佛大學畢業,當天她的第一部小說集《完全體驗》(Total Immersion)在美國出版。接著她進入史丹佛大學攻讀英文學位,取得文學博士後,又發表第二部小說集《馬克維茲家族》(The Family Markowitz),獲得各方好評。1996年,古德曼發表長篇處女作《卡特斯齊爾鎮》(Kaaterskill Falls),以早慧的深刻洞察力描寫紐約州鄉間正統猶太教家庭的聚散離合,獲美國國家書卷獎提名,同時被紐約時報選為年度好書,華爾街日報以「天才」來形容她。時代雜誌更在評論其第二部小說《天堂公園》(Paradise Park)時形容她「如同索爾•貝婁和菲利•普羅斯,完成一部突破之作,展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敘事聲調」。
直覺推薦
又見珍•奧斯汀!
《今日美國報》
  古德曼有如現代的珍•奧斯汀,對於性格、人際互動與隱藏在背後的猜疑有著精闢的觀察。

陳雨航 作家
  「直覺」有時候是天啟,有時候卻是災難的開始,端看你如何對待。……這個科學研究界如同其他的業界,有爾虞我詐,有勾心鬥角,也有懷疑、競爭和掠奪。恆常曖昧不明且不斷自我掙扎的人性免不了又歷經了一場嚴峻的試煉。

莊裕安 作家/醫師
  就風格來說,它有珍•奧斯汀晶瑩剔透的冷眼旁觀趣味,就題旨來說,恐怕更像英國小說家薩克萊的《浮華世界》,刻畫人往高處爬的掙扎與矯飾。

詹宏志 網路家庭董事長
  把一個學術實驗室裡的衝突與醜聞,寫得引人入勝,讓我們讀得屏息以對。才只有五本書的小說家Allegra Goodman,難怪被美國文壇如此期待。

李家維 國立清華大學分子與細胞生物研究所教授/所長、《科學人雜誌》總編輯
  道盡現代科學家的悲歡情仇,喜愛好故事的,必能享受賞讀。而對有志生命科學研究的眾多青年學子,這是本生涯選擇的好教案,若是您閱讀之後受到激勵,那就要堅定信心勇敢投入這充滿希望的領域吧!

喻小敏 博客來網路書店圖書部經理
  這不只是一本精彩的科學小說而已,這也是一本深度刻劃人性與政治的小說。 在流暢的敘事裡,人際之間的糾葛與利害關係,一點也不輸顯微鏡下病理世界的變化萬千。請一定要讀到最後一頁,最後一段,最後一句,希望你也和我一樣,因此「愛」上這本書。

曾志朗 中央研究院院士
  在有限的資源下,競爭是免不了的,而科技研究界的競爭,近年來是越來越激烈,因為各先進國家的科技經費都在明顯下降中。有競爭當然就會有創意,新的知識與技術也不停的湧現,帶動社會文明的提升;但競爭有時候也會把邪惡帶進職場,在學術自由的包裝下,暗地裡進行不正常的浮士德交易。《直覺》所描繪的實驗室風雲,正是我們科學家必須要時常警惕的場景與劇情,值得所有科學研究者以及學術主管仔細閱讀,好好的反省一番。
長春藤的陰影

文/莊裕安(作家、醫生)

   二○○五年底,全世界最大的生物科技醜聞,要數黃禹錫捅出來的漏子。受聘調查的首爾大學李旺載教授形容,事件爆發的十二月十六日是南韓的「國恥日」。黃禹錫先前表示,他曾替十一名病患成功訂製胚胎幹細胞,這項石破天驚的醫療成就,將為帕金森氏症、阿茲海默症與糖尿病帶來革命曙光,論文曾發表於極權威的《科學》期刊。不料調查發現,其中九個幹細胞胚胎根本子虛烏有,唯一成功的兩個也是冷凍胚胎,而非取自病患體細胞培養而成。

  黃禹錫的騙局早晚會被拆穿,不過還沒推到臨界點就破功。揭發真相的是黃禹錫原本的合作團隊,美國匹茲堡大學的夏騰教授。黃禹錫的手下班底金善顯坦承,他曾經幫黃禹錫把兩個胚胎的照片偽造成十一張。金善顯後來到匹茲堡當交換學者,不得不招出事實真相。醜聞暴發前,黃禹錫主持的「世界幹細胞中心」還曾誘騙首爾大學附設醫院投資二億六千萬台幣,打造全世界最先進的幹細胞臨床試驗基地。

  最近台灣書市剛好有兩本以生物科技為背景的小說,可以呼應幹細胞複製醫學的熱況。石黑一雄的《別讓我走》,描寫表面看來是典型英國寄宿學校,其實是供應器官移植的複製人大本營。茱迪•皮考特的《姊姊的守護者》,則是父母為白血病女兒再生下一個妹妹「備胎」,專門作為供應姊姊輸血、幹細胞乃至腎臟移植的「藥糧」。這兩本小說都有科技與人性的深度觀察,具備預言與寓言的雙重特質。不過如果要反映「黃禹錫事件」,雅麗嘉•古德曼的《直覺》恐怕更有寫真的趣味。

  《別讓我走》與《姊姊的守護者》都有科幻的本質,《直覺》則可說是寫實的浮世繪。這本小說以波士頓的菲爾帕特研究所實驗室為背景,圍繞一樁偽造的動物實驗發展情節。麻省理工的博士高材生克里夫投入兩年半時間,研究呼吸道融合病毒的變異種,希望將裸鼠身上的乳癌細胞轉化成正常細胞。這項結果一旦成功,名利雙收不在話下,諾貝爾醫學獎唾手可得。不過克里夫面臨的卻是大挫敗,不只虛耗兩年半光陰,可能還會被迫離職。

  小說一開始就有個詩化的象徵,克里夫走在澄靜、潔白的雪地,宛如一條遭人遺忘的古道。他想出一個大膽的點子,決定徒步越過結冰的查爾斯河面。但踽踽獨行幾步,腳下的冰塊頓時塌沉,河水像冰鉗一樣攫住他,灼痛他的足盤。這個下班的場景,正象徵菲爾帕特研究所實驗室的無菌、淡漠與孤寂,克里夫也在冒一場不會成功的險境。

  如果要以導讀者角度就近引譬,讓讀者很快知道作品的風格,我要說,這本小說靠近珍•奧斯汀甚於麥克•克萊頓。克萊頓的《奈米獵殺》也是以實驗室工作人員跟家屬為主要角色的小說,他每一部小說都有精彩的科學議題,讓你滿足時下蔚為顯學的頂尖新知。但古德曼並沒有積極解釋呼吸道融合病毒如何變異、如何轉化癌細胞成為正常細胞,克里夫如何作假也不是書寫重點。

  珍•奧斯汀特別在行的,就是封閉社群的人際關係,特別是帶有貧富意識的細描。《直覺》主要角色圍繞在實驗室兩位主管,以及手下幾個博士後研究員,也可以說是一個封閉的長春藤盟校高級知識份子圈圈,這個圈圈隱然也有貧富階級的差別,甚至還有種族因素。古德曼自己是史丹佛的文學博士,不過先生、姊姊都投身波士頓高科技行業,身邊不乏寫作顧問。她以全知觀點描寫動物實驗室種種,仔細而討巧,光這部分就是用功稱職的好小說家。

  不過古德曼最拿手的,應是波士頓高科技專才的人際關係網。開宗明義寫克里夫「履冰」之後,小說馬上進入耶誕派對,便是典型「奧斯汀式宴會」。不過,如果每個人都在這個宴會出場,人物介紹恐怕太擁擠,因此范翔這位來自中國的博士後研究員,要在年假之後登場,才得錯落有致的層次感。這本議題新穎的小說,因為作者細膩的布局,而予人十足的古典感覺。作者主要的興趣,不在科技,而在人性。就風格來說,它有珍•奧斯汀晶瑩剔透的冷眼旁觀趣味,就題旨來說,恐怕更像英國小說家薩克萊的《浮華世界》,刻畫人往高處爬的掙扎與矯飾。

  古德曼設計兩場荒誕的情節,達到世俗小說諷刺的本色。其一是《時人》雜誌的專訪,顯示媒體有媒體的生態,不講究實事求是。原本專訪的主角應該是克里夫,但這個按部就班的美國土產博士實在不夠聳動,遠不及來自中國歷經文革洗禮、還沒拿到綠卡的范翔討喜。浮華世界的媒體,雖然不像克里夫那樣直接作假,但他們寧取偏頗的表象,製造事件的譁眾取寵效果,來贏取市場的吸引力。其二是華府的聽證會,控方原本可以藉由這場辯論成功指控克里夫偽造實驗數據,卻因為不小心說出「納粹」字眼,竟然反轉直下變成輸家。科學本應是一翻兩瞪眼的黑白論證,終究不敵法庭語意學的曖昧失言。這本小說在此二處,顯露美式媒體與法庭生態的扭曲面。

  我覺得這本小說特別優秀的地方,是它寫出人性的深度,雖然採全知觀點,但不扮演審判長的態度。不過既然主題是作假與背叛,當然有濃厚的道德意味。也許是女小說家的關係,作者對博士後女研究員若冰、實驗室女主管瑪莉安有比較正面的刻畫,我們也不能否定,女性似乎有比較強的道德潔癖與正義感。但對他們愛情或事業的另一半,作者沒有讓克里夫與實驗室男主管山迪變成面目可憎的角色,依然全力描寫他們之所以能出類拔萃的人格特色,使負面角色也有迷人的地方。

  此外,這本書沒有侷限在實驗室與法庭,變成廉價的醫學商戰小說,更是其成功處。山迪家的三個女兒與瑪莉安的兒子,雖然對小說主要情節沒有起關鍵作用,但有關兒女教養的描寫,有助全書的理想色彩。從這幾位優秀下一代的思考方式,我們看到美國菁英是如何培育出來的,當然也鑑照出為何有像克里夫這樣甘冒險境而作假的人。舉例來說,山迪是哈佛醫學院入學委員會的主試官,為了說服攻讀科學史的女兒申請醫學院,他說偏離主流的人申請醫學院正風行,像是原本主修英文、音樂家、作家,哈佛醫學院喜歡這類學生。而他自己的實驗室,看中的便是創造力與想像力,像他手下的技術員艾丹,竟可以登台唱《馬太受難曲》的耶穌。這本小說的許多細節,反映美東長春藤盟校高科技白領階級的生活縮影,超過揭發一場學術騙局的層次。

首章試閱
第一部 實驗室

  雪下了一整天。積雪掩住了每一間店鋪和教堂;飛雪抹去了街道與人行道。新哈佛廣場電車站的龐克族到處遊蕩,頂著怒髮衝冠的紫色頭髮,身披鮮橘色的印地安毯,活像冬日裡的北美紅雀一樣醒目。麻薩諸塞大道上醉醺醺的越戰退伍軍人撤進美味麵包咖啡坊裡喝咖啡。雪色裡的哈佛園靜悄悄。紮營要求哈佛大學從南非撤資的大學部學生,收起他們的硬紙箱、帳蓬和睡袋,開始堆雪人。劍橋的學院都關閉了,但是菲爾帕特研究中心仍然開著,一如往常。在梅德索恩-葛拉斯實驗室裡,有四個博士後研究員和幾個實驗室技術人員在工作。

  博士後研究員兩個兩個在一張工作檯工作,像擠在餐館廚房裡的廚師,忙著從溶液裡萃取DNA,檢查細胞,以化學藥劑沖洗細胞,裂解細胞,注入新的基因物質,讓細胞永遠改變。他們用腳踏板操作水槽,以吸量管,也就是他們萃取用的眼藥水滴管,一公撮一公撮地測量、汲取溶液。他們準備著液體,冰塊,以及凝膠。

   檯面上幾乎連一吋閒置的空間都沒有。實驗室工作檯上堆滿橫線筆記本和塑膠托盤,有藍,有綠,有紅,每一個托盤上都放著數十支試管。玻璃燒杯擱在架上,每一只都裝滿紅色的細胞培養液。玻璃燒杯以錫箔封口,很像密封送到家的牛奶瓶。斑駁的牆面和塞在工作檯下面的細菌培養器上,貼著風景明信片,泛黃的杜尼斯柏利漫畫,還有一張很久以前實驗室在華爾頓湖畔野餐的照片。無菌操作箱是共用的,還有那部好的顯微鏡也是。在一九八五年,菲爾帕特實驗室名氣很響亮,但是裡頭盡是老舊的器材。刻度盤和指針看起來像是六○年代初期的音響零件。設計來讓細胞在溶液中旋轉下沉的離心機,喀啦喀啦響得像部古老的洗衣機。沒有足夠的經費可以添購新設備。甚至連付博士後研究員的薪水都不太夠。

  在平常的日子裡,研究員總在實驗室忙進忙出,穿梭在這層樓的公共區域。冷凍室、保溫室和儲藏室是和三樓其他的實驗室共用的,還有那間陳設廉價鉻鋼與木紋傢俱的小會議室也是,很適合用來開會和打盹。但是這個星期五,沒有人走出實驗室,連實驗技術員艾丹和娜塔雅都沒有。他們兩人專替博士後研究員打雜跑腿,屬於提供科學服務的階級,但是沒人敢把他們當成是僕傭。他倆意志堅定,政治嗅覺敏銳,任何權力鬥爭都能從容因應。他們一直盯著對方看,彷彿在說:「該下樓去了」,但一直延挨著不到動物飼養所去,深怕錯過好戲。實驗室主任,瑪莉安•梅德索恩與山迪•葛拉斯,在大廳那邊的辦公室開會。他們已經談了半個小時,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有個博士後研究員惹上麻煩了。

   有多糟呢?沒人開口。普里斯維許埋首在一個擺著塑膠試管的托盤,視線幾乎與他從種子培養成株的那棵?梨樹等高。「這是我最成功的實驗。」他老是垂頭喪氣地說。若冰偷偷溜出去,在大廳探頭探腦,然後急急走過范身邊,回到實驗室裡。牆上黑白相間的時鐘剛剛過三點,但是就像小學的時鐘一樣,這座鐘總是慢。娜塔雅瞪了艾丹一眼,彷彿說:「上一回是我下樓去的,這次輪到你了。」但是艾丹蠻不在乎地把頭轉開。這幅景象很好笑,但是沒有人取笑這兩個技術員上演的啞劇。

  「克里夫。」瑪莉安•梅德索恩突然出現在門口。她站在那裡,一臉駭人、怒氣難息的樣子,黑色的眼睛怒火熊熊。「我們可以和你談一下嗎?」克里夫勉強微笑,聳聳肩,很難無動於衷。

   實驗室主任領著克里夫走向她和山迪•葛拉斯共用的辦公室時,其他人紛紛把視線轉開。

   克里夫隨著瑪莉安踏上走廊,兩頰如火燃燒。身高六呎的他,足足比瑪莉安高一呎。但是,他仍然完全歸她掌控,而且他對她與葛拉斯要說的話覺得很害怕。好幾年來,他一直在研發呼吸融合病毒(Respiratory Syncytial Virus,RSV)的變種,夢想他改造過的RSV可以把癌細胞轉化成正常細胞。他的實驗遲無成效。山迪和瑪莉安早已下令他放棄,而他卻抗命。

   門在背後關上,克里夫站在這間簡陋、雜亂的辦公室裡。
   「嗯,克里夫。」葛拉斯說:「我們有沒有討論過你的RSV實驗?」
   克里夫沉默站著。
   「或許你不記得我們談過了。」葛拉斯帶著微笑說。
   克里夫記得,而且他知道最好別回報微笑。山迪•葛拉斯向來興高采烈,對自己的才華煥發有掩不住的志得意滿,所以他淺淺微笑的時候,通常也就是他生氣的時候。
   「我告訴過你,不傲再用RSV。」山迪提醒克里夫:「你說你瞭解。」
   克里夫點點頭。
  「我們證明RSV在試管裡有些反應。」葛拉斯說:「恭喜。你就快就可以在細菌培養皿裡治好癌症了。但是,在我們嘗試把RSV注射進老鼠體內之後,證明了什麼?」
  克里夫轉開視線。
  「你什麼都證明不了。你給五十六隻老鼠注射了RSV,對任何腫瘤都沒有效用。所以呢,瑪莉安和我要求你罷手。我們很客氣的要求你別再陷在這裡面。而你接下來做了什麼呢?」
  「我又試了一遍。」克里夫說,眼睛盯著地板。
  「沒錯,你又試了一遍。又試了一遍。」
  「對不起。」
  山迪充耳未聞。「我們告訴過你,要你別再浪費資源在RSV上。」
  「我不想放棄。」克里夫說。
  「聽好,我瞭解,RSV就像你的孩子。」山迪說:「我瞭解,研發這個病毒花了兩年的工夫。」
  兩年半,克里夫心中暗自修正。
  「我們瞭解,你在這個計畫上投注了全副心力和精神。」山迪瞥了瑪莉安一眼,但她看起來就是不瞭解的樣子。「重點是,RSV不管用。而且現在,竟然還進行了另一組實驗,完全不聽勸告,不顧我們的特別指示。你到底在想什麼,克里夫?什麼都別說,堅持到底可以是很值得珍惜的性格,特別是在你是對的情況下。但是現在擺在我們眼前的是,第三次嘗試徹頭徹尾都是失敗的。不,別道歉。只要告訴我們,你到底在想什麼。告訴我們你的想法,因為我們真的很想知道。」

   為什麼在失敗之後,他還用病毒多試了兩次?他們期待聽到答案,但是克里夫無法啟齒。事實讓他覺得很羞愧;非常簡單:他沒有辦法拋下耗費了這麼多時間的工作。那些時日,那些他花掉的成千上萬個小時,讓他喪心病狂。他怎麼能承認呢?科學方法講究精密準確。科學家本身必須冷靜,無動於衷。他必須毅然撤手停損,另起爐灶進行其他的計畫;他或許筋疲力竭,但他絕不會因筋疲力竭而負隅頑抗。一個科學家絕對不容許情緒主宰自己的實驗。

   然而克里夫對自己的工作還是很情緒化,很不切實際。他做出很不專業的舉動,再次孤注一擲,再而三。他怎麼能解釋呢?只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他不是個科學家。這就是梅德索恩與葛拉斯意之所指。

   「我們是不是同意,」葛拉斯說:「你不會再大批屠殺我們的實驗室動物?」
   「我們沒有經費。」梅德索恩說,她指的不是老鼠本身的價格,每一隻大約是十五塊美金,她指的是為細心呵護這些嬌貴動物所需要的錢。「你應該記得我們要求你和若冰一起工作。」
   「她還需要另一個幫手。」葛拉斯說,克里夫就是恨他這一點,也恨葛拉斯語氣裡那種自以為是護花使者,甚至帶點色瞇瞇的調調。
   「我夠格有我自己的計畫。」克里夫抬起視線說。
   「在這個實驗室裡,沒有所謂你自己的計畫。」梅德索恩斷然說。
   「聽著,這是一個團隊。」葛拉斯說:「你應該盡你的本份,而不是為了你個人不著邊際的幻想,就把大家全拖下水。」
  大廳那一頭,實驗室裡,其他人全擠在一起,像喪禮上的近親。
   「他們不會炒他魷魚的。」普里斯維許忠心耿耿地說。畢竟,他是克里夫的室友
   「他們不會炒他魷魚的。」范贊同。
  娜塔雅想了想。「我的感覺是,梅德索恩不會,但是葛拉斯會。」她是俄國人,到美國來之前,還是個醫生。娜塔雅向來對葛拉斯沒好感。
   「這麼說來,他們就會吵架囉。」普里斯維許說。
   「他們會讓他留下來。」艾丹預言:「然後讓他日子不好過,自己求去。」
   「他以前日子就不好過啦。」普里斯維許說,但是其他人噓他住口。克里夫從走廊那端回來了。
  剎那間,他的朋友四散,鑽進雜亂的玻璃器皿與儀器裡,活像兔子在灌木叢中消聲匿跡。除了若冰,她扯著克里夫的袖子。他們不發一語地溜進緊鄰的儲藏室,那是實驗室貯存毒性化學藥劑的小房間。

  她把門在背後關上。「你還好嗎?」
  他臉頰漲紅,雙眼異常明亮。「我很好。」
  她靠前一步,但他卻避開。
  「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他說:「他們老早就想要把我分派給你。」
  「他們建議你和我一起工作?」
  「六個月前,但是我說不要。」
  她很意外,也覺得很受傷。「你從來沒告訴我。」
  「那又怎麼樣?我不想做你的東西。」
  她雙手交疊胸前。「我的東西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他扯謊。

  她花了足足五年的時間在一個曾經被認為是前途似錦的計畫上,也就是對多年來所收集到的死於各種不同病症的癌症患者血液冷凍樣本進行分析。山迪.葛拉斯以前深信這些樣本中一定存在某種共同的觸發因子,某種重要的標記,能在一瞬之間揭露他那些病患在不同病症折磨之下的某種共同症狀。若冰進實驗室的第一年,葛拉斯慎重其事地把這個計畫交給她,好像送了她一個大禮似的。他告訴若冰說,他相信這個研究一定能得諾貝爾獎;如果他的臨床工作許可的話,這個計畫是他自己最想做的研究。於是,他把他的血液樣本和一大堆記錄捐贈者疾病與死亡的亂七八糟資料交給她,然後就放她一個人去進行。

  他之所以選中她,是因為她驚人的才華,她對研究發現的熱情,她的野心──還有,當然,葛拉斯一向喜歡漂亮的博士後研究員。若冰有雙暖棕色的眼睛,在淡如無色的睫毛下閃閃發亮,一頭金髮如絲般柔亮,雖然她老是順手拿起一條隨便什麼顏色的橡皮圈草草紮在腦後。她五官精巧細緻,容易臉紅,一口貝齒近乎平整,只是在上排牙齒右邊,有顆牙齒稍微歪疊在另一顆牙齒上,就像書本裡翻摺起的書頁一樣。因為有著水汪汪的眼睛和閃亮亮的金髮,她在克里夫心目中簡直像是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女孩。一直到現在也都還是,儘管她無法把葛拉斯的煤渣紡成黃金。

  「所以說我的工作沒什麼問題,但是對你來還是不夠好。」她挑釁克里夫。
  「不是的,我沒這樣說。」
  「但是你這樣想。」
  「聽著,如果我曾經這樣想,很抱歉。只是,拜託…」
   她很嚴肅地反擊。「你才不覺得抱歉。」
  「住口!」
  「我只是想…」她開口說。
  「什麼都別想。就是別理我。」

  他闊步往回走,穿過實驗室,走出大廳。若冰怎麼能期待他對她傾吐呢?她想要他怎麼做?哀求她,讓他在她的計畫中找個卑微的陰暗小洞安身立命?情緒崩潰,趴在她肩上哭泣,好讓她可以安慰他?他在葛拉斯的聲音裡聽出故作幽默的蔑視。他在瑪莉安的眼睛裡看見強烈的失望。他們沒下令要他離開;他們甚至容許他留下來,但是他們讓他痛苦難挨。他們羅列出他抗命與失敗的種種證據,把他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科學家身份全掃進垃圾堆,然後叫道:「下一個!」繼他之後走向迴廊的是普里斯維許。克里夫不打算忍受悼慰。他逃向樓梯間,走下樓。

  研究中心外面,雪已經停了。十二月的太陽正在西沉,世界出奇地靜止。他跑下四段樓梯,站了一會兒,氣喘噓噓。呼吸平順之後,他的怒火又燃起了。他一路踢著雪走,嘴裡忿忿有辭。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我是誰?

  他走著,完全沒注意方向或距離。突然之間,他驚見一個紅色的霓虹商招「莉比酒鋪」,才發現自己已在中央廣場。一輛巴士呼嘯而過,但是路上幾乎沒有其他車輛。店舖打烊了,淨白的雪花鋪滿空盪盪的計程車招呼站。獨自一人,克里夫走著。

  他走了一哩多的路,一直走到麻省理工學院,然後回頭,再次經過那些已關門大吉,改裝成倉庫的維多莉亞式工廠,一幢幢低矮傾頹的紅磚建築,躲在高聳的辦公大樓陰影裡。他想到要打電話給爸媽,但是他能對他們說什麼呢?他爸媽在西洛杉磯有一家文具店。他們向來鼓勵克里夫進取。他唸大學附屬中學,夏季參加科學營,在烈日焦土的網球場練習三角測量,蓋他自己的氣象站,在家裡烹煮自製傻瓜黏土,牙膏和凝膠。他爸媽花錢買化學儀器組和學生型顯微鏡,甚至花錢讓他上史丹佛。他們受過高等教育,唸過大學,但是克里夫是他家裡第一個拿到博士學位的人。他爸媽對權位爭奪和實驗室的政治角力毫無所知。他想到他的論文指導教授。現已經過世的歐本海默教授會怎麼說?他一定會大笑,當然,露出他那一口黃牙。他會說:「你還期待怎樣?你不聽實驗室主任的話,所以被降級囉。你搞上實驗室裡的某個人;你當然要休兵停戰啊。你是自作自受。我告訴過你多少次啦?別在吃飯的地方拉屎。」

  他的手很冷,即使插在口袋裡也一樣。他一直走,一直走到麻薩諸塞大道,然後沿著查爾斯河,心漸漸平靜下來。冷冽的空氣撫平安慰了他忿怒的自尊;凍僵了的絕望,壓倒了憤慨。

  他想像自己可以在越來越寬的環形道上永遠走個不停,但是等到河流一轉彎,他就走上了威克斯陸橋。在橋上,他停下腳步。查爾斯河在夜幕中蜿蜒而去;,澄淨,潔白,在雪中結凍,宛如一條已遭遺忘的古道。

  克里夫想到一個絕妙的點子,無法自己。他要步行跨過河面。隱而不見的他要徒步走過隱而不見的河,在冰凍的河水上,積累的白雪裡留下他自己的腳印。在城市中央,他要踽踽獨行,彷佛在鄉間,讓腳底的冰微微嘎響。他要走到河的彼岸。

  他跑下威克斯路橋的水泥樓梯,然後小心翼翼地在河岸的冰雪泥濘裡探路。他伸出一隻腳,踏在白色的冰上,感覺全身湧起一股全然的平靜,不知今夕是何夕。然後他把全身的重量移到冰上。腳下的冰塊頓時塌沉,冰冷的水像冰鉗一樣攫住他,浸濕了他的運動鞋與襪子,灼痛他的皮膚。克里夫哀嚎一聲,抽身回到堤岸上。他想也不想地爬上紀念大道的人行道。他往前走,走得比以往都快,但是,現在灼痛直衝到他的耳朵,他的右腳也失去知覺了。只有一個理性的念頭不斷迴盪在他耳際。此刻,他證明自己是個白癡。

  他在口袋裡找到一些錢,停在妮妮小鋪前。這是一家小小的店,櫥窗裡塞滿雜誌,和堆得高高的蠟製蘋果與橘子。他買了一袋蜜烤杏仁,沿著布瑞托街邊走邊吃。他舔舔凍得麻木了的手指上的糖混鹽,想著他的手套哪裡去了,也想著他是不是該去教高中。

  如果不是因為雙腳凍僵了,他可能會永遠走下去。他這緊張兮兮的加州人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受了霜害。壞疽要花多久時間才會生成?

  「個人不著邊際的幻想」這句話,已失去了了幾分原本的恐赫意味。在他耳際,葛拉斯駁斥的聲音已變得較為緩和。他想像普里斯維許還在實驗室裡;克里夫回到公寓的時候不必和他打照面。可是現在,他還在乎什麼呢?克里夫早就受到羞辱,而且讓他稍稍寬心的是,他感覺到自己對於難堪的忍受程度,至少就今晚而言,已經飽和了。就算已經浪費了幾年又如何呢?就算毀了自己的研究生涯,他又會在意嗎?就事論事,他原本成功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

  開始蹣跚往北走向索默維爾的時候,漠然所帶來的寬慰,也開始撫平克里夫的傷口。他的絕望似乎在他心中逐漸融化,漾成一汪池水,慢慢的,他幾乎要恭喜自己不再有孤注一擲的悲憤,而只有單純的消沉與沮喪──這是實驗室中完全能接受,甚至是符合期待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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