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本讓人讀後激動不已的小說。很難想像，一個西元前七、八十年的古羅馬故
事，在作者筆下寫得栩栩如生，只須把所有人物的白長袍改成西裝，一切衝突矛盾
與激昂的情緒，彷彿都可以發生在當下的社會。羅伯特•哈里斯，不愧是洞悉人性
的說故事高手。
古羅馬帝國共和時代最偉大的律師兼演說家──西塞羅，讓我們見識到人性最高貴
與最卑劣的兩面，如何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同時噴發而出。所有的情緒、能力，
優點或缺點，良善或邪惡，全部激發出來，將人生正反面的所有可能，盡其所有地
呈現。這是充滿雄心壯志的人的永恆追求，也是誤入歧途的人永難彌補的遺憾。而
西塞羅，他卻選擇一隻腳踩在天堂，另一隻腳伸入地獄的生活。這或許是分裂而痛
苦的人生，但絕不會是無聊的人生。
我忍不住模仿作者的口吻，稱這一小說為「飛行」。因為小說故事居高臨下，描寫
大時代的場景，一切都充滿畫面，如在目前，讓我們無法不懷著恐懼，逼視這個真
實的世界。
真實的世界永遠讓人不安，無法以單純的歌頌或咒罵對待。真實的世界呼喚出人性
之善與堅毅，同時也逼出人性之惡與鬥爭。唯有同時看到了崇高的美好理想，以及
為此所必然付出的醜陋代價，我們才開始進入真實。
作者筆下的古羅馬世界，充滿豐富的細節。任何人只須讀上二、三十頁，便會處處
感到驚訝。而最令人驚訝的地方，在於羅馬人的生活方式、社會組織關係，竟仍牢
牢籠罩在現代社會的每個角落。我們的法律系統、選舉制度、政治生活、國家權力
的運作等等，無一不上承古羅馬的光榮成就。難怪當時人自豪聲稱：「羅馬，不是
一個地理名詞，它是一個理想，一種文化，是人類實踐自由和法律的崇高化身。」
西塞羅，一介鄉下的貧窮律師。在羅馬的世界裡，他力爭上游，遠赴希臘學習哲學
與演說技巧。當他學成之日，老師看著他，彷彿藝術家看著自己創作的完美藝術
品，忽然為自己和希臘的命運感到悲傷，因為希臘唯一殘存的榮耀──絕世超群的
雄辯術，如今要被西塞羅帶走了。老師給他的臨別贈言是：「去吧，孩子。去征服
羅馬。」
跟所有才情洋溢的年輕人一樣，為了擠進元老院，為了縮短奮鬥的時間，他與貴族
結親，娶了性情兇惡的富有女人。但這仍無法避免他出身微賤而遭人歧視。就在那
受辱的一刻，他的野心完全被喚醒，而且終生堅定不移。
開始時，他立志為下層民眾爭取權益。直到一天，一件驚險萬分的案子。他冒著危
險，將貪腐殘暴的總督繩之以法。但也為了贏得這場正義的控訴，他涉入黑暗的政
治交易，參與權力的派系運作。於是，一個接一個的敵人，來來去去的盟友，激發
他的能力、智慧與情感。
西塞羅沒有財力，缺乏政治實力，只能靠緊群眾，鼓動浪潮，貴族因此稱他為「愛
煽動的下賤小律師」。但等他擠入權力交易的核心，嚐到權力的甜美汁液，他又改
變作風，把群眾當成工具，踩著爬向顛峰。他自命不凡地說：「控制了街上的人，
就控制了法律。」而他身邊的人也知道：「政治不是正義，只是一門職業。」唯有
他的表弟，奉獻生命給西塞羅的早期志業，他真心告誡：「說詞、說詞、說詞。你
操弄說詞的把戲，難道沒有盡頭嗎？我真為你難過，真的，因為你很快就無法分辨
謀略與真實，到時你就要迷失了。」
語言的魅力實在太強了，而西塞羅又太聰明，太瞭解群眾，憑這些，他在元老院縱
橫捭闔十幾年，讓自己的話語成為全世界最知名的聲音。過程中，他挑起一場場的
爭鬥，也奉陪他人的挑戰，一切富貴與權力皆在凶險中得來。最後，在一場同時是
厄運也同時是機會的可怕政治陰謀下，他站在勝王敗寇的稜線上。一位旁觀者，在
數十年後回憶當日，所有英雄人物的臉孔，靜止在那個夏日傍晚的金色光芒下──
西塞羅、克拉蘇、龐培、霍滕修斯等等，他們無論敵友，當年皆懷抱壯志，叱吒風
雲，真令人難以相信，這些人和他們安坐在內的那棟建築，如今盡已化作塵埃。再
偉大的英雄，不多時也要跟所有卑劣之物一樣飛灰湮滅。
西塞羅能如願以償嗎？他能史無前例的，以一個鄉下小律師，沒有背景，沒有財
富，沒有軍隊支持，憑一己之力獲得人世間的「最高權力」嗎？而他又願意付出什
麼代價呢？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一定要贏」的意志是如此堅強，從此以後，他的
生命，他的靈魂，將再也無法平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