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Dark Elf Trilogy 黑暗精靈

怪物在幽暗地域闃靜的甬道中笨重地行進，長滿鱗片的八隻腳不時刮擦著岩石，刺耳的噪音四處迴盪。怪物並沒被自己製造的噪音嚇得退縮，也未尋找掩護以躲避其他掠食者的襲擊。儘管幽暗地域危機四伏，牠卻顯然大搖大擺，完全不把任何敵人放在眼裡。牠呼吸的氣息是致命的毒氣，利爪能鑿穿堅硬的石頭，嘴裡森然環列好幾排矛狀尖牙，可以輕易撕裂最厚的毛皮。而最駭人之處在於牠的視線，石化蜥蜴的凝視，一眼就能將獵物化為石像。

這隻可怖的龐然巨怪正是同類之中最巨大的一隻，牠從未嘗過畏懼的滋味。

獵人看著石化蜥蜴經過。早些時候他已見識了這隻八腳巨怪。牠侵入獵人的地盤，獵人親眼目睹牠以致命的呼吸殺害好幾隻他馴養的洛斯獸──這種形貌似牛的小型動物，是他絕佳的食物來源，現在卻遭受這隻怪物無謂地殘害；倖存者則在驚慌之下逃入複雜的迷宮中，在幽暗地域險惡的環境中，永無生還的可能。

獵人感到憤怒。

現在，他看著怪物蹣跚步入一條狹窄的通道，正如他所預期。他悄悄將雙刀從鞘中抽出，手中精妙的平衡感立即讓他信心大增。這對雙刀自他幼年起就配戴在身上，即使經歷了將近三十年的磨練，依然鋒利如新。此時，它們將再次接受考驗。

獵人收起武器，等待發動的訊號響起。

一聲低吼止住石化蜥蜴的腳步。怪物好奇地凝視前方，但牠的視力極差，僅能辨識眼前數呎之物。吼聲再度響起，石化蜥蜴忍不住向前移動，等待牠的下一個祭品上門送死。

遠在怪物身後，獵人現身了，沿著曲折蜿蜒的甬道飛速前行。他身上的魔斗篷使他的身影在岩壁間難以辨認。他的行動敏捷而熟練，無聲無息。

他悄然而迅疾降臨，令人措手不及。

第三次吼聲在怪物正前方響起，但並沒再逼近。怪物失去耐心，殺性大起，索性直往前衝。牠穿越一道拱門，不料一團黑暗猝然籠罩住整個頭部，遮蔽了牠的視線。怪物猛然後退一步，這全在獵人預料之中。

這時獵人已在怪物上方。他從通道壁向上躍，首先施展一項簡單的法術，在怪物頭上劃上一道藍紫色的焰光。接著他用兜帽覆住臉，以免接觸怪物致命的視線，再者他也無須用到雙眼。最後，他拔出彎刀，落腳在怪物背上，直奔牠的頭部。這三件事，均在電光火石間完成。

魔法焰光在怪物頭上飛舞時，牠馬上有了反應。那道光並不灼熱刺眼，卻能讓怪物的頭部成為絕佳的標靶。怪物隨即轉身向後，但已遲了一步。第一把彎刀刺入牠的一隻眼睛，牠立即後退
，猛力擺頭，想抓住獵人。牠噴出毒氣，並拚命四處撞頭。

獵人比牠更快。他藏在嘴部下方，遠離瀰漫的毒氣。他的第二把彎刀瞄準另一隻眼睛，將所有的憤怒一股腦兒宣洩出來。

這隻怪物是入侵者！牠殺了他的洛斯獸！他對著怪物披覆硬甲的頭部一拳又一拳重擊，扳開厚鱗，攻擊底下脆弱的皮肉。

怪物明白自己身陷險境，但仍相信自己會贏。牠永遠是勝利者！如果牠能對著該死的獵人噴口毒氣就好了！

這時，另一個敵人突然跳向怪物被魔法焰光標示的口腔。剛才發出吼聲誘敵的原來是隻黑豹，牠是魔法生物，對這類毒氣攻擊免疫，因此牠毫不畏懼怪物噴出的毒氣。牠的利爪撕裂怪物的口腔內部，讓牠嘗嘗自己鮮血的滋味。

獵人在怪物巨大的頭上猛烈攻擊，一刀刀地揮砍，他已經數不清自己揮刀的次數，或許有上百回了。彎刀刺穿怪物的厚甲，刺入皮肉，深深刺進骨頭中，毫不留情地將可惡的石化蜥蜴送入死亡的無底深淵。

沾滿血跡的彎刀漸漸停止揮舞。怪物早已僵死多時。

獵人掀去罩在臉上的兜帽，探探腳下被砍得亂七八糟的屍體。血流遍地，他手上的彎刀血跡仍然溫熱。接著，他將手上利刃高舉，指向空中，以一聲原始的狂叫宣告勝利。

他是獵人，這裡是他的地盤！

儘管沉浸在勝利的狂熱中，他的眼神一接觸到同伴，立即冷靜下來。黑豹圓睜的雙眼無時無刻不在審視著他，即使牠本身沒有明確表示。黑豹是獵人與過去唯一的聯繫，是他身邊唯一與他曾經熟悉的文明有關的事物。

「關海法，來！」他輕聲叫喚，並把彎刀收回鞘中。他自己的話音令他沉湎。這是他十年來唯一聽到的說話聲。但現在每當他開口，那些字句愈來愈陌生且困難。一旦他失去了他之前的生存方式，連說話能力也會隨之消失嗎？獵人對這種想法極為不安。若失去了言語，他就再也無法召喚黑豹。

那麼，他將會陷入真正的孤獨。

獵人與黑豹輕巧無聲地步入幽暗地域寂靜的甬道中，連一塊碎石也未曾驚擾。他倆一起見識了這個無情世界的危險，學會生存之道。儘管獲勝，獵人一整天內都未露出笑容。他毫無所懼，但他再也無法確定，這股生存的勇氣究竟是來自於自信，還是由於淡漠生命？

也許，只有求生還不夠。

我離開我的出生地、我族之城的那一天，一切仍歷歷在目。整個幽暗地域在我眼前展開，未來將是冒險而刺激的生活。種種可能讓我的心激昂無比。然而，我並非只為了刺激而離開魔索布萊城，我相信唯有如此，才能貫徹我的信念。關海法陪著我，雙刀掛在我的腰際，命運掌握在我手中。

但自步出魔索布萊城的那個命運之日至今，已有四十年之久，那位年輕的黑暗精靈崔斯特．杜堊登卻仍然無法理解時間的真相──為何沒有他人共享的時刻流逝得如此緩慢？我活力蓬勃的年輕心靈曾嚮往如此度過數百年。

但當你度時如日，度日如年，百年對你來說該算多久？

在幽暗地域的城市之外求生，只要抓到訣竅，糧食並不至匱乏；只要懂得隱藏，生命安全也無虞。然而在擁擠熱鬧的城市之外，幽暗地域有的只是孤寂。

我成為空曠坑洞中的生物後，生存對我而言是容易多了──但也困難多了。生存所必需的身體技能與經驗增長了，所有闖入我地盤的怪物，我幾乎都能制服；偶爾碰到無法擊敗的，我也絕對能毫髮無傷地逃離躲避。但，沒多久我就發現，有一種敵人是我無法擊敗也無法逃開的──事實上，我逃得越遠，就越接近它。我的敵人是孤寂，是沉默無聲的甬道中無休無止的寂靜。

每當我回顧這許多年時，對於自己當初竟然在如此生活下忍受這樣的變化，感到訝異且不寒而慄。所有理性生命的身分認同均來自於語言，來自於與周遭其他生命的溝通。失去這種鏈結，我也跟著迷失了。我離開魔索布萊城時，決定自己的生命要服膺於自己的信念，絲毫沒有妥協的餘地。而，獨自一人在幽暗地域中度過短短數月之後，生存成了我生存的唯一目的。我變成直覺的動物，懂得算計、詭詐，卻不再思考，除了精進求生與殺戮技能外，從未用心於別的事物。

關海法救了我。牠將我從無數怪物的魔爪中救出，同時也將我從空虛的深淵解救出來──這可能少了些刺激，卻同樣生死攸關。我發現我是為了那些有黑豹陪伴、有另一個生物聽我說話的時刻而活，儘管那些時刻過得非常緊張。此外，關海法還是我的時鐘、日曆：牠每隔一日會從星界來陪我半日。

一直要到這段嚴酷的考驗結束後，我才真正體會到，生命中這四分之一的時光對我是多麼重要
。如果沒有關海法，我不可能堅持這麼久，更不可能有求生的意志。

但，即使有關海法在身邊，我仍然越來越對戰鬥感到矛盾。我曾暗自希望幽暗地域的居民向我證明牠們比我更強。被尖爪或利齒撕裂的痛楚會超過空虛與寂寞所帶來的嗎？

我想不會。
──崔斯特．杜堊登

杜堊登家宏偉神堂外，黝暗的狹小前廳中，瑪烈絲主母不安地在王座上張望。對於時間觀是以十年為單位的黑暗精靈而言，這天值得於瑪烈絲的家族史上記上一筆──杜堊登家族與赫奈特家族間的祕密戰事，邁入第十週年。從不錯過任何一場慶典的瑪烈絲主母，已為她的敵人準備了一份厚禮。

瑪烈絲的長女布里莎．杜堊登是位高大健美的黑暗精靈。她在前廳內神經兮兮地繞圈子踱步，一如往常。「早該結束了！」她邊咕噥邊踢開一張三腳小凳子。凳子翻倒在地，撞掉了蕈柄狀椅面的一角。

「女兒，耐心點，」瑪烈絲的語氣略帶責怪，儘管她也有同感。「賈拉索是個細心的人。」布里莎在母親提到那位無法無天的傭兵頭子時，轉身向雕飾華麗的廳門走去。瑪烈絲並未忽略女兒的肢體語言。

「妳並不贊同賈拉索和他那一幫人。」主母冷淡地說。

「他們沒有家世背景，根本是一窩盜賊！」布里莎背對著母親激動地回嘴。「魔索布萊城不歡迎低賤的盜賊！他們破壞了我們社會的自然秩序，而且他們還是男性！」

「他們對我們很有用。」瑪烈絲提醒女兒。布里莎想指出雇用傭兵團所付的高額費用來反駁，但還是理智地閉嘴不語。自從杜堊登－赫奈特之戰開始以來，她和瑪烈絲就一直意見相左。

「沒有達耶特獨立傭兵團，我們無法對敵人採取任何行動，」瑪烈絲繼續說：「傭兵，或者妳所謂卑劣的盜賊，能讓我們掩蔽身分作戰，我們家族就不至於被指認為犯罪者。」

「那麼，為何不快點結束？」布里莎猛然轉身面對王座，質問道：「我們殺了赫奈特的士兵，他們也殺了我們的人，然後兩家都繼續徵兵打仗！這樣下去是沒完沒了的！這場戰事中唯一的贏家是達耶特傭兵團的土匪，或赫奈特的席娜菲主母雇用的隨便一個傭兵團，背包裡塞滿了兩家的金銀珠寶！」

「女兒，注意妳的言辭，」瑪烈絲生氣地大聲制止女兒：「妳是在對主母講話！」

布里莎再次背過身去。「札克納梵犧牲的那晚，我們就該立刻攻擊赫奈特家族了。」她還敢出聲抱怨。

「妳忘了妳么弟那一夜的行為。」瑪烈絲平靜地回應。

瑪烈絲錯了。就算再多活一千年，布里莎也不會忘記崔斯特遺棄他們當夜所發生的事。札克納梵是瑪烈絲主母最寵愛的伴侶，也是全魔索布萊城中最強的武技長，在他的訓練之下，崔斯特的戰鬥技能也已遠超出黑暗精靈的一般水準。但同時札克也教了他追根究柢、懷疑瀆神的態度
，黑暗精靈信奉的蜘蛛神后羅絲絕對無法容忍這點。最後，崔斯特終於觸怒了羅絲，而蜘蛛神后立即命令將他處死。

瑪烈絲主母發現崔斯特的戰士潛能大有可為，便斷然出面擔保崔斯特，表示願將札克的心臟獻祭給羅絲，為崔斯特贖罪。她原諒了崔斯特，期盼他能悔過，進而取代札克的地位，成為新的武技長。

然而，崔斯特毫不感恩，反而回報以背叛，離開家族，投向幽暗地域。這個舉動不僅奪走杜堊登家族所賴以生存的唯一一位準武技長，也讓瑪烈絲主母與杜堊登家族失去羅絲的寵愛。杜堊登家族一夕之間失去了最優秀的武技長、準武技長，甚至失去了羅絲的寵愛，這一天可不是什麼大喜之日。